一方水土的血脉与骨髓

        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，如何在上海辨别方向。

　　上海，大上海，当你走进这座在中国第一大城市，所有的方向感突然一下失去了。

　　从我1988年秋天第一次走进上海，到2013年早春的这次上海之行，在这实在说不上多么漫长却又瞬息万变的岁月里，我恍然不知有多少次抵达这座伟大的东方城堡，在其间穿行，游走，盘桓，然后又离去，而眼前的一切转眼便成记忆里的旧梦。倥偬的不是岁月，而是生命，第一次抵达上海，我还是个青年，如今已年届天命，活了多年才明白，我还从来没有看清过上海，也从未看清过我在上海游走的方向。

　　天命不是别的，其实就是人类占有时空的渺小和局限。当你面对一个时空中的巨大存在，先必须找到一个参照物，这样方可在这茫茫时空中辨识来路与归途。若要看清大上海，你最好是选择它的一个城区，或一条街道，甚或一条里弄。如果让我选择，我会选择长宁。这甚至是一种来自汉语的直觉，长宁，长久的安宁，我一下就被这个平淡和美的地名给迷住了，它的意义已远远超越了一个小地名，表达了一个东方民族永远的寄寓。

　　这里，还得从我这次早春的上海之行说起。从深圳起飞，在上海虹桥降落，从珠三角飞往长三角，情感美文，中国两个最发达的经济区其实很近，就在两小时经济圈内，当然，这是飞行的速度。飞机一落地，就降落在上海长宁区的版图上。这个版图很小，大致跟澳门差不多，38.3平方公里。之所以说出这样一个精确到小数点的数字，是因为我知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有多么昂贵。从虹桥机场奔向长宁路，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积雪，在早春的阳光下静静地发光。就在我来的前一天，上海普降瑞雪，这一场大雪驱散了多日来一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灰霾，一夜之间，满地瑞雪又化作了白花花的阳光。这让我与一场久违的美丽雪景失之交臂，却又幸运地看到了此前很少见的上海的天空，湛蓝，寥廓，高远，视野格外清晰与明亮，你甚至一直可以看到蓝天之外，看到天外有天。

　　从机场奔向市中心，感觉上海不像北京那样堵，汽车在阳光与风中一路疾驰，像我的心情一样舒畅。那超越世间之态的楼宇的丛林，在我的视野里倾情地崛起。在这接近零海拔的地平线上，人类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高过天空的海拔高度。美国纽约以三十五座两百米以上的高楼雄踞榜首，香港位居第二，上海则名列第三或第四。然而，不管是第三还是第四，你以为这就是上海，那就错矣，一个更接近真相的上海其实不在这里，而在这些摩天大楼的背后，你必须绕过它们，才能深入其间，深入到这一方水土的血脉与骨髓……